幽冥之上、月輝之下

『鰼鰼，身子如鵲，魚頭魚尾，羽翅十翼，鱗在羽端。養之可防火，食之不害於黃疸病。』

是夜。

原本安靜的山林上空霍然劃過一抹墨色影子，只能依稀聽見如似鳥兒振翅的啪颯聲響。

那道奇異的影子在一棵最巨大的柏木旁盤旋，最後無聲地降落在堅固的枝頭上。

「打擾了。」

收攏起近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四翼，來者的面容在月光的照映下越發清晰。

「在下名為瀞水，乃從中原遠行於此的妖怪。」

身著中國服飾、眼角上繪著紅痕的玉面少年有禮地一揖，以清澈的嗓音朗聲道：

「敢問各位，可否能告訴瀞水返回家鄉的道路？」

聆聽著樹木們開始騷動的慌亂聲響，眼睛未曾睜開的奇異少年露出溫潤的微笑。

*

他是因為一場意外而來到這個島國的。

遊歷各地多年的瀞水原本只是想渡船到海南島。但到達港口後他就發現了一個頗嚴重的問題— —他看不見，不知自己應該乘搭的船在哪裡。

聽著周遭人聲鼎沸的熱鬧聲音，瀞水隨手攔下一個人，非常有禮地詢問自己應該搭乘的船是哪艘，並且登上船後…..

他發現事情大條了。

身後突然傳來的破空聲響令瀞水一凜。壓低身子躲避偷襲後，他迅速張開原先用幻術隱藏的四翼想要逃離這裡，卻被這些人的結界與術法狼狽地壓制在地。

「唷、咱們運氣真不錯，這年頭鰼鰼魚很是少見吶。」一道輕浮的嗓音笑吟吟地靠近，翅膀被人猛地一扯，讓瀞水覺得自己像是正被審視的貨物。「先去日本吧，我記得那裡有個人很喜愛有翼的妖怪，這隻鰼鰼鐵定能賣個好價錢。」

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感到後頸一痛，意識也在此中斷。

等到瀞水再次清醒時船已經離開了熟悉的家鄉，被稱做日本的島國似乎就在不遠處的前方。

試著動了動身體，他霍然察覺這裡還有其他妖怪的存在。從斷斷續續的細碎嗚咽與微弱的妖氣來判斷，應該是才剛能化型的小妖無誤。

怎麼盡是遇上這種倒楣事呢？

瀞水實在很想抬頭無語問蒼天，但得先逃出去在說。

很快地平復好情緒，仔細聆聽了四周的聲音一會後……他深深覺得這些妖販子真是一群笨蛋。這些人類雖然設下了能阻止妖力使用的結界，卻忘了有些妖怪根本不需用到妖力也能達到相同的目的。

比如，身為鰼鰼的他能直接用意志來操控水，無須仰賴妖力。

抓緊這艘船準備進港的時機，瀞水顧不得會不會吸引當地人類的注意。直接操控海水把船開出一個洞，趁著船上一片混亂時逃離。

瀞水知曉祖國的人類一直很喜歡把妖怪當作商品販售，但他不知道這生意居然能大到可以『出口』。

........淪落到如此境界他也只能認了，還是先找到回家的路要緊。

帶著十分惆悵的心情，他在笛聲的指引下來到了這座山林，希望這裡的妖怪能看在自己是異鄉客的面子上給予幫助。

而此時的瀞水，正側耳傾聽著來自山腳下的喧嘩。

那裏有座城市。

嘆了口氣，他伸手撫上粗壯的柏木軀幹，頗無奈地問：「那兒就是帝都？」

身旁的樹葉沙沙作響，對於這個問題表示肯定。

「為何你們如此堅持要我去帝都呢？」思考了一下，他還是道出心中的疑惑。

其實瀞水比較希望能知曉港口的位置。畢竟來到這個陌生島國是一個差錯所造成，必非出自於他的意願。因此，返回中國是少年的優先計劃。

但這些樹妖們聽完他的提問後，一致以搖動全身枝葉來表示強烈反對。

對此，瀞水感到非常無奈。

「我不會在路上被其他妖怪吃掉的。」雖然自己的道行不深，但實戰方面他還是很有信心。「我只需一個嚮導，你們有誰能......」

但話還沒說完，就先被樹木們的鬼哭神嚎給掩蓋過去。

中國妖怪都這麼為難別人的嗎？

咱們只是道行不足百年的小小樹妖、連化成小貓小狗都是妄想了，莫非要咱們拔起樹根帶你走去港口？

請大人高抬貴手求放過！

反觀在眾樹妖中唯一能化型的柏木長老則是沈默到底，擬態普通樹木得非常到位。

他老人家雖是能帶路沒錯，但離這兒最近的晉一港是某個強大的食人鬼的地盤。可那隻妖怪最近不知哪根筋不對，突然改過向上發誓不吃人......但改吃妖怪了。

這讓周遭地區掀起一股妖異的搬家潮，晉一港暫時也沒有妖怪敢靠近。

這個時間點過去港口根本就是找死，妥妥砲灰的命啊。

小樹妖們集體悲憤，這種靠不住的長老有一天真的會害它們滅團。自己的小命自己救，因此，很是奮發圖強的開始說服少年到帝都去尋找回家的新方法。

帝都雖然也沒多安全，但至少有厄除能讓心懷不軌的妖怪們安份些.....總比直接跑去晉一港當別人的盤中飧好吧？

覺得有理的其他樹妖信心大增，非常整齊劃一地抖動樹葉加入遊說行列。

結果就是瀞水被幾個舌燦蓮花的樹妖唬得一愣一愣。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，他決定聽從它們的意見，先去帝都瞧瞧。

不然他的耳朵會先承受不了。

「我明白了。」再次行了個拱手禮，瀞水聽著周遭的聲音漸漸回歸平靜，只剩下夜晚的微風颯颯。「十分感謝各位貴人的相助，敝人先行一步離開。」

接著，瀞水拿起掛在腰間的紫竹笛，吸了口氣，將唇覆上吹孔。

悠揚而清麗的笛聲迴盪在山林間。

*

趁著夜幕的遮掩，瀞水降落在離帝都不遠的樹林，打算先偽裝成人類的模樣。

「得先把翅膀藏好呢。」側頭想了一會，瀞水從暗袋中拿出乾燥的牽牛花辦含在口中，接著打出幾道手訣。

幾乎在最後一個手勢停止時，他身後的四翼發生了驚人的變化——濃烈如墨的羽翼從末梢開始淡化、消失，最後漸漸隱沒在空氣之中。

除了眼角上的紅痕過於妖嬈艷麗外，此時的瀞水看起來就和普通的人類少年無異。

「這就行了。」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衣袍，閉起的雙眼隨著唇角的上揚而彎起。「總之，先進去看看吧。」

帶著平靜如水的溫潤笑顏，瀞水踏出了做為藏身的陰影，緩慢但堅定地步向車馬喧囂的帝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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備註:牽牛花又名朝顏，花語為虛幻。